丁丁一字一顿地说:“姥姥家有客人,她生病了。小姨也在家,住不下我和妈妈了。”
“什么客人,要住姥姥家?”钟锐尽量使自己显得随意。
“晓冰一个朋友的大学同学。”晓雪说。
“什么病?”
“人工流产病。”丁丁说。
“丁丁,我们走吧。”晓雪拿起了包。
“我送你们。”钟锐拿过包来。
看着晓雪和丁丁上了出租车后,钟锐转身进传达室往岳母家打电话。电话是夏心玉接的。
“你好妈妈,我是钟锐。……在我住的地儿。晓雪和丁丁来了,已经坐车走了,东西太沉,晓雪带不了。我这就给晓雪把车子骑回去,给您打个电话让您放心。”他飞快地说完这番话后就没词了,在他紧张地想着下面说什么才能引入正题时,那边夏心玉开口了。
“那你就跑一趟吧,要不是家里来了客人,她们本来可以住下的。”
“我听晓雪说了,是晓冰朋友的同学,身体不好。一个女学生也是不易。”
“她倒是已经工作了,家在厦门,单身一人在京。比个学生也强不了哪去。”
钟锐听着心直沉下去,放下电话后就骑车回家。听口气晓雪和她妈妈还不知道真相,但也难说,谁知道这不是出于策略?更重要的是……王纯!他不敢再想下去了,惟有用力地、麻木地蹬自行车,以致于一连三辆公共汽车都被他甩到了后边。
钟锐到家时丁丁已经睡了,晓雪正在收拾大床对面的小床。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确认,她真的还不知道真相。他心里稍稍轻松了些,把自行车钥匙递了过去。晓雪接过来顺手放在了桌上。
“收起来吧,别丢了。”
“噢。”
晓雪又拿起钥匙,发出“哗啦啦”的响声往钥匙串上套。钟锐走到大床边,双手撑床、欠身向里看看熟睡的丁丁,笑道:“这小家伙,睡得像个小狗熊。”
晓雪笑笑算作回答,把钥匙串放进包里。钟锐转过头来时,晓雪也正好转过了头,两人眼睛相遇,又同时再次向对方笑笑。接下来,就沉默了。
走吧,钟锐对自己说,又觉着这就走太过分了些。那就再待会儿。待着就不能不说话。说什么?他急得头上冒出了微汗。
晓雪的心思要简单得多,就是让钟锐住下。这念头是如此强烈,好像今天晚上钟锐住下与否将决定着或意味着什么,但她又不知该怎么说出这个意思。她感到了他们之间的陌生。
“时间不早了,洗洗睡吧。”晓雪脱口而出,说罢转身去拿盆。
“……老吕还给我留着门。”
最难说的话说出来了,晓雪轻松多了,边往盆里倒水边说:“去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。”她倒好水,把盆放在椅子前,“你洗脚,我去给他打。电话多少?”
“都说好了,别麻烦了。”钟锐说着就向外走。
“为什么非要走?”
钟锐站住了,但没有回头:“我有事。”
“这么长时间……没着家了,这个家就这么留不住你了吗?”
这时的钟锐惟有以虚张声势掩盖慌恐。他皱起眉头,声音很高、很不耐烦地说:“又来了!又来了!你———”
晓雪只是看着他,看他的眼睛。钟锐受不住了,闭了嘴,把眼睛转向一边。来吧,要来什么就尽早来,他接着。突然他觉着身体受到突如其来的一击,由于没防备,他向后趔趄了一下。站稳后他才明白,是晓雪。晓雪扑进了他的怀里,两手抓住了他的两臂,头贴着他的胸口。
“你干嘛?”钟锐低头看着堆在他颌下的头发,惊慌万分。
“不要走,钟锐,不要走。以前是我不好……我以后一定注意……”她恳求、乞求道,下定了不要自尊心的决心。
钟锐没料到会这样,顿时感到一种空前的沉重和难受,不由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紧贴着他胸口的发丝。晓雪立刻把这只手紧紧地抓住了。
“以前的就让它过去了,以后我们好好的,再别闹了。有时候想想真害怕,真的。我、我不能没有你……”
她喃喃地说着仰起了脸,嘴唇慢慢向上靠去。那嘴唇微微分开,似在诉说欲望。事实上她没有欲望,她在表演欲望,为了证实或者唤起对方对她的欲望,为了证实她之于对方仍有“性”的意义和吸引。这是妻子检验丈夫的最后手段了。她把自己和对方逼上了死角。
“对不起,晓雪,我最近很累,真的很累,那么多的事都堆到了一起……”他不能再有任何误导了,否则……才是残忍。
晓雪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,她突然拉开了门,尖叫起来:“那你就走吧,走,永远不要再回来!”